——都教授的家里，最占空间的不是主卧，也不是客厅，而是他的书房，几乎占用了三分之一甚至更多的地方。在那里，他消磨了无数闲暇。

张律师虽然有些奇怪，却还是摇了摇头：“那是他藏书的地方吧，很多珍贵的孤本，我只是偶尔借出来一两本，没有进去过。”

“嗯，数以千计的藏书，大半都是孤本。”女孩的声音，听起来竟然像是叹息，“我走进去了，从两年前开始。里面的书，这两年，我也看了一半，”

张律师下意识地“啊”了一声。

一半是什么概念？

都敏俊藏书千本，最远可以追溯至朝鲜。而那个时候的书籍，尽数录以汉字。当然，清和原本就是留学生，阅读起来不会有什么障碍。但是数千本书，就算一本只有两三万字好了，她只看一半，那也是相当不可思议的阅读量。

简直不是人能完成的任务！

何况她还不是一直宅在家，她是学生，这两年，她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上课！

张律师看看神情柔和的女孩，再看看床上昏迷不醒的教授，一瞬间，觉得这两个真是天生一对。

——全特么是生来打击他们普通人的！

但是以清和的性格，她特意说出这件事，又怎么会是为了炫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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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律师，您知道吗？老师读书的时候，会习惯做批注。”女孩的眼神复杂，“他自己的藏书，每一本他都是看过的……每一本。”

她咬重了最后三个字的音。

于是张律师听懂了。

——从朝鲜时代流传下来的孤本，当时的那个人读过了，留下了亲笔批注。而这些批注，却与书籍一起度过了四百年的岁月，逐渐陈旧，每个笔划都是光阴的刻痕。

那么，能写下这些批注的人，他又应该活了多久？

张英牧当即无言。

都敏俊对这个女孩不设防，这件事，张英牧律师是一早就知道的。那间书房，只要她愿意，她就可以随时进出，任意借阅。张律师还曾听都敏俊提起过，他教了清和许多东西，打算把自己的知识倾囊相授，有时候一下子找不到合适的课本，他会直接拿出自己的藏书交给清和。

“她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孩子。”

大学里出了名严苛的都教授，甚至说过这样的话。

只是……

“我没记错的话，教授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变换字迹。”张律师的目光渐渐沉重了下来，“他一向是个谨慎的人。”就好像为了掩饰不会变老的容貌，他会定期为自己制造“死亡”，变换身份和名字。

——朝鲜时代的批注是一回事，但是再往后的几十年，笔迹就会变成另一个样子，再接下来也是一样。四百年的批注，至少应该留下数个不同的笔迹才对。

事实上，张英牧律师认识这位的时候，他的名字是“许允”，之后才变成了“都敏俊”。而许允和都敏俊的笔迹，绝不相同。

“可是，有些细节，大概老师自己都没有发现。”

清和眉目宛然，轻声慢语地细数着他的小习惯。

“他写汉字的话，某些特定的笔划就会连笔，一气呵成，看起来更为圆融。有些字，也总会缺一两笔——也许是从前遇见的重要的人，所以在避讳吧。而比起谚文，老师批注时其实是更习惯用汉字的。”

一本书没话说，两本书可以是巧合，三本书也不是不可能……但是数千本书，却透露出了同样的书写习惯……

女孩还皱了皱眉，有些担忧：“我想过要不要提醒老师，但是，一直也没有机会。”

“这个就不用了。”张律师无语半天，这时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然后，几乎是虚弱地摆了摆手，“我想除了你，应该也不会有谁发现了吧。”

至少他和都敏俊相交多年，看过对方无数手书，也没有注意到这些小细节。

听起来好像很轻描淡写，随随便便就能做得到，但是仔细一考虑，就会发现难度非常大。

首先，要能从都敏俊手里拿到这些书，逐本逐本地比对过去，而以这位的脾气，实现机会大概无限等于零。其次，能让都敏俊避讳到用缺笔法的名字，显然不可能太多，数千本书里，也许只有那么几十处，这又再次加大了难度。同理，他会连笔的笔划也一定不显眼，否则都教授早就想办法自己改过来了。

最后……

“清和，”张律师简直都无奈了，“你到底是有多细心……”

究竟得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又是怀抱着怎样的感情，才能从如此可怕的阅读量里，发现这些连当事人自己都忽略了的细节，然后一一记在心中，如数家珍。

女孩笑了笑，眼圈还红着呢，笑意却像是悄悄开放的百合，洁白得让人屏息。

“不是细心。”她转过头，看着身边还在沉睡的都教授，替对方掖了掖被子，“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用了心。”

最后半句，低得像是自言自语。

而掩在被子下面的那双手，尾指却突然轻微一动，下一瞬又被虚弱的身体强迫静止。

这么微小的动作，理所当然地，女孩不可能有所察觉。她只是忙着又换了一个冰袋，软软的手拂过都敏俊的额头，小心翼翼地试着温度，神情里满溢着担忧。

张律师在一边看着，突然就觉得，他刚才的那个问题根本就不该说出口。

——不怕吗？

答案显而易见，她是不怕的。

这个女孩一早就看出了端倪，只是都敏俊没有告诉她，她也就保持沉默，一如既往地跟在他身边。

“……所以说，你们到底为什么拖到现在才表白……”

张律师终于忍不住捂住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