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从一楼到十七楼，他竟然真的闻到了饭菜的香气——本来在开门的时候，他的手应该握住枪托，但他只是抱着箱子走了进去。

黑头发的姑娘站在流理台旁边，专心致志地煮意大利面，听到声音后抬起头，像是在……

等谁回家。

他知道她等的人不是自己，但是忽然间就很羡慕那个人。

现在他还记得当时吃的东西。

番茄牛肉酱的意大利面，还有一碗黑松露奶油汤，外加一块黑森林奶油蛋糕。

还有一堆切好的水果。

撑死了。

那顿饭他后来念念不忘了很久，本来也想着没什么，自己做也就是了，但是拿起厨具之后又放下了。

他知道自己做不出那个味道的。

家的味道。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不算是个有过家的人。

以前还住在犯罪小巷的时候，他的家就是个很小的房间，乱七八糟的衣服和叫声，还有醉醺醺的养母——他平时要收拾很多东西，努力地把房间弄得整洁一点，然后再被养母弄得一片狼藉——周而复始。

他有时候一个人在那儿，隔着窗子，看外面那些三教九流干着那些不可见人的勾当，从一开始的害怕变成麻木，到最后就会想，如果世界不是这样的话，会是怎样的。

窗明几净的城市和街道上居住的居民，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

他知道会有按时下班的父亲和在家里操劳家务的母亲，还有背着书包回家的小孩子。

他打远看过哥谭那些富人区里的小朋友，但是从来没有见过那种生活。

而后来被韦恩收养之后，他接触到了一个新的世界，全然不是他以为的样子。

他在韦恩家的时候，要学习的事情有那么多，死掉又活过来之后的生活一团乱，很久之后才跟罗伊和星火一起，找准了自己的步调。

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死掉之前的那些事情，直到他反复回想自己当时在电梯里，又踏出电梯时的那个瞬间，看到的画面。

童年时坐在窗边臆想出来的场景似乎终于落到了实处，而自己心心念念的生活也在那个时候具象化在了一个人身上。

她就是他家的模样。

“我想……吃一辈子你做的饭。”

他拿着她的手腕，让她的手心贴着自己的脸：“也想每次回去，都能看到那个画面。”

那是个无法触及但又唾手可得的美梦，他想了很多次，试着摆脱掉，但无法避免地再次回想起来。

食物的香气，温暖的灯光，还有那个爱尖叫的小姑娘。

一切的一切，都好像严丝合缝地嵌在了他幼时的幻想中。

分毫不差。

“就光做饭啊。”

小姑娘的眼睛里带着波光：“我就只有这个用处。”

“我做也行。”大男生说：“别挑我做的难吃就是了。”

他自己似乎不知道自己在笑，碧蓝色的眼睛好像大海一样。大男生现在像是只大金毛，开开心心地坐在她身边，哪怕是不说话都很开心。

像是终于把自己心里想说的东西说完了，这之后都没有什么让他觉得困难的事情。

夏洛特被他看得有点受不了：“杰森。”

“你说。”年轻男人盯着她看：“我在听。”

“……”

小姑娘完全没办法在这种注视下说话，脸一点点地红了起来。杰森看着她脸红，下意识凑过去想亲她一下。

门口传来了机械枪组装就位的声音。

“给我住口。”

斯塔克差点打死杰森。

“15分钟了你还没给我滚蛋，竟然还敢当着我的面亲她？！”

钢铁侠简直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你要是在纽约你现在已经被我扔进监狱里了！！！”

大男生简直抱头鼠窜，灵活地躲开了钢铁侠之后从韦恩那边绕出了病房——临走前他还回头看了夏洛特一眼，还笑了一下。

这个人还有脸笑！！！

钢铁侠简直要中风，被小姑娘紧急安慰了好久才平静下来，然后接着抬头就开始怼韦恩。

“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孩子？！”

“……”

韦恩太阳穴也在跳：“我从来没有让他这么对夏莉过。”

他刚刚看到杰森凑过去的时候也是眼皮一跳，完全没想自己之前的耳提面命完全被他扔到了脑后——夏洛特在那儿开始给钢铁侠顺气，然后就被钢铁侠也说了一顿。

“这个混小子这么过分你怎么不揍他，嗯？”

“下次一定揍他，下次下次。”

夏洛特很狗腿地说，但是完全没糊弄住教父。

“还想有下次？”钢铁侠捏住她的小脸蛋挤压：“你还想再见他？”

“托尼……”

夏洛特像是小鸭子一样：“杰森也是担心我啊。”

“我也担心你，但我可从来没想过以此索吻。”

钢铁侠气呼呼地这么说，然后脸上就被夏洛特迅速地亲了一下，然后被小姑娘从身后抱住脖子：“别生气啦，生气会变老的。”

“……”

怒火滔天的教父哼了一声，不过表情还是慢慢软化了下来，然后问夏洛特：“你之前说要拒绝的人是不是他？”

韦恩在旁边不置一词，但是这个问题他的确也是很关注的。

夏洛特抱着教父，摇摇头。

“是学校里的一个……算是学弟的男生。”她说：“上次，跟你和小辣椒讲过的……”

她声音变小了些：“我已经想好了，托尼。”

再次爬起来之后，她想通了很多事情。

“真的？”

斯塔克勉强相信了她：“那刚刚那个你要不要顺便一起拒绝掉？”

韦恩觉得自己偏头疼。

“托尼，杰森还在卧底呢。”她跟教父好言好语地商量：“等他结束之后我在跟他谈谈吧？”

“是谈话的谈，不是谈恋爱的谈，明白吗。”

钢铁侠三令五申，完全不顾及韦恩的面子，觉得自己一下子真是苍老不少。

“我希望我以后生个男孩儿——这样起码不会再遭一遍这个罪。”

“托尼，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不爱你我跑到伦敦来做什么？”钢铁侠拿起手表，给她看自己的日程：“五个小时之后我还有科技峰会要出席，发表成果——嗯？”

“谢谢，托尼。”

夏洛特全力开启哄教父模式：“我知道你抄爱我的，我也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你最关心我了。”

然后她不留痕迹地看了一眼亲生的那个爸爸，似乎在摸索甜言蜜语的甜度值。

韦恩觉得有点好笑，但是也没发表什么意见，随钢铁侠像是示威又像是炫耀一样地继续训夏洛特。

而钢铁侠在diss了好一会儿杰森，顺带也损了韦恩几句之后，最终不得不提前离开了医院。

在确认了夏洛特本人真的安康后，钢铁侠正打算立刻回到美国准备出席最新的科技峰会。韦恩其实也要出席，不过他的直升飞机上什么都有，所以可以在那里准备好。

余下的时间，他想跟夏洛特单独聊聊。

“不过我会后会过来的，直到你平安度过观察期。”

教父临走前这么说：“那个亚马逊小子不许再出现。”

“……”

“……”

夏洛特跟韦恩两个人同时觉得窘迫，前面那个是难为情，后面那个则是觉得自己因为杰森的举动连带自己也不得不忍耐钢铁侠之前的牢骚。

钢铁侠离开之后，房间里先安静了一会儿。

韦恩想开口，但夏洛特忽然间摸了摸自己枕头下面，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她将那本自创咒语集锦拿了出来，放在了腿上。

“我就觉得……可能是因为这个。”

小姑娘笑了一声。

之前夏洛特躲在了自己建立起来的精神堡垒中不肯与外界沟通，但是她其实还是能够感知到外界的一切的。

比如二大爷的紧张、教父的话和……

“我感觉到你们来了，爸爸。”夏洛特勾勾嘴角：“谢谢。”

但是就算是知道那些，夏洛特当时还是没有勇气去尝试着打破那道无形的壁垒。

直到她真的觉得温暖起来。

来自苏的魔力，还有妈妈的保护。

“真丢人。”夏洛特看着那本本子，说：“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的，结果……谁都来了。”

“这并不是小事，夏莉。”

韦恩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最脆弱的一面。”

他跟这个小丫头成长的轨迹截然不同，以后要面对的世界也是不一样的。韦恩有时候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跟夏洛特建立联系，尤其是在他们的性格差距也如此之大的情况下。

似乎只有伤痛可以。

她对母亲的爱让韦恩跟她有很大的共鸣，以至于韦恩很多时候会觉得那份对亲人的哀痛和自己如出一辙，的确是自己的血脉。

这么一想，他又想起了那个头发花白的姑娘的话。

他在用痛苦定义自己。

“我只是以为自己准备好了。”

夏洛特像是在笑，又像是想哭：“刚刚……你见到妈妈了，对吗。”

韦恩愕然，没想到夏洛特是知道这件事情的。

“我早就知道了，妈妈的意念体在这本书里。”夏洛特摩挲着这本书的封面，温柔地看着上面的字：“但是我从来没有召唤过妈妈的意念体。因为……意念体不是永存的。”

意念体即便是再有能力的灵魂的复制，最终还是会随着时间和出现的次数慢慢地风化。平静是最好的保存状态，而意念体每一次的出现和情感上的波动，甚至是魔法的使用，都会加速它们的崩溃。

“意念体没有办法新陈代谢和自我循环，它们说白了只是一个……比录像更高级的东西。”夏洛特这么跟韦恩解释意念体：“类似于人类，又类似于鬼魂，但比鬼魂真实，又比人类虚幻。”

只有情感，没有实体。

“所以……别一有什么事情就把妈妈叫出来。”

小姑娘有点不开心，感觉韦恩像是幼儿园里爱把老师搬出来的小朋友一样。

而且还带了点教训人的口吻。

“……”

韦恩挑眉，伸手想要摸摸夏洛特的头，但是被小姑娘躲开了。

“现在……还是别碰我了。”

夏洛特吸吸鼻子，看起来有点难为情。

“我觉得我现在黏糊糊的。”

她刚刚还是很云淡风轻的，现在又在意起了自己生病时乱七八糟的状态。韦恩不是很在意这些，依旧摸了摸她的脑袋，然后坐在了她床沿上，伸手抱住了她。

“谁都有狼狈的时候，夏莉。但是真的在意你的人是不会在意这些的——你到底好不好，这个比较重要。”

她腿上的本子有些温暖，夏洛特的手放在了封面上，点点头。

然后她又抬起头，轻轻地亲了一下韦恩的脸。

“谢谢，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