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氏道:“又说傻话来,他两个同年哩。”说着,母女三个都笑将起来。七姐因说九哥常往洪家去,还小心买陀螺:“书童儿买了一包来,九哥拣了几个走,余下全赏与书童儿了。书童儿又没处放,也不玩,转拿与厨下李三儿儿子,换了碗红烧肉吃。”
申氏听了道:“九娘待九哥也好,先时他带回张苏先生字儿,要不是九娘情面,苏先生轻易肯与了他?他两个彼此气顺了,咱们看着难道不舒坦?我总要先走一步,他们两口子才是要一处过后半辈子人哩,你们都是明白孩子,相互体贴了,我欢喜还来不及哩,难不成要爱搭不理,我才活?你们心里都有我,便够了。生造出个冤家来,这人得有多蠢,嗯?你们也是,往后出了门子,可要与婆母处得好些儿,天既叫个男子有母有妻,那便不是叫她两个斗得像乌眼儿鸡。”
六姐、七姐领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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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尾总是忙,申氏又要摆酒,请各处官娘子等吃酒席,又见秀英一回。秀英多留一片刻,言明明日要来有事相商。申氏摸不清是何事,口上道:“我明日家哩。”
秀英次日来,方说了洪谦欲开春举家赴京之意。申氏一愣:“阖家上京?可有住地方儿?”秀英道:“且先赁了房儿来住,慢打量合适房儿买了来罢了。这一家老老小小,都是女眷,他往京上去,家却留个谁个照管?”
申氏原想说,我家这里,难道看顾不得?一想六哥成婚就年后,自家也要赴京,郦玉堂不定何时任满,总须返京叙职,确也是看顾不了几日,界时又是一番周折,暗想这洪谦想倒是长远。既如此,洪家赴京,便成定局。申氏便问:“你娘家那头如何安置?”秀英道:“我家官人说,一道儿走。”
申氏一点头,却不问洪谦为何如此笃定必能留京,转问:“苏先生可是也一道儿走?他身上还有些故事哩。”秀英道:“这个官人与他说去。”申氏便无话可说,不由动了一念,眼下却不好与秀英说。
秀英将事说与申氏知晓,也了却一桩心事,回家便转而点看玉姐嫁妆。先是,秀英已存下好些木料,送往木匠处攒造家具。各地家具总有些不同,总是南方显得精致些儿,旁不说,床与妆奁两样,秀英是立意江州造好。都是细活计,秀英自程家归入洪家那一回,也算不得是正经出嫁,是以上自林老安人,下至秀英,都极看重玉姐婚事。木匠那里稿子改了三回,终定下了稿子,再攒造。
终年前齐了活计,都拉了来,堆放洪宅空出来三间房里。妆台精致,铜包角,又有抽屉暗格,玉姐看了,倒好盛许多东西。床是架子床,三面围栏,正面开是月亮门,皆缕空透雕。玉姐道:“带着上路,恐磕碰了。”精细东西,便有这条不好。
秀英道:“不碍,床要拆了,捆扎结实了,咱坐船去,稳哩。”又拉玉姐看箱笼,点看林老安人与玉姐嫁妆。复返了屋里,看首饰,也是巧式样。玉姐道:“娘,首饰罢来,我……又不是现下便要去那家里,过二年,式样也老了,再融了重打,岂不麻烦?”秀英道:“不麻烦,不麻烦,走不了大样儿,这都是正经式样哩。”所谓正经式样,便是盛妆之时要戴,譬如凤冠,几百年也改不了大模样儿。
洪家这番响动,自是瞒不了人。街坊们便先知道了,自程老太公日,程家做下多少人情来?各处打听了,闻说要上京,便齐与秀英道贺,又各携了首饰等物,权与玉姐添妆。
何氏一套赤金头面是抢眼,秀英连说不敢。何氏道:“相处一场,你与我客气个甚?你与娥姐添妆时,我却不曾这般推辞。”秀英忙叫玉姐收下了,心道,这却是重礼了。那头赵家、里正家等处,亦有物相赠,或是赤金镯、或是碧玉簪,又或是攒领、禁步、钗、钏一类。
林老安人娘家也来人,各有礼物相赠。听说林老安人亦要赴京,林秀才娘子不免要劝阻一二:“故土难离,秀英家官人要去京里求前程,那是不好拦,您老何必再奔波?”林老安人年岁也大,长途奔波,实也叫人放心不下。林老安人却是另有主意,若无金哥,她老家依着娘家过活,自无大碍。现金哥姓程,她总要随着金哥才能安心。
因林老安人执意要往,娘家人劝几回,见她不肯回头,也只得罢了。隔几日,却打着送年礼名头儿,送了些手炉、手捂子、斗篷一类来。南方人想北方,便是“苦寒”,北方人想南方便是“酷热”,只要觉着地界儿与自家略不同,心里头便有些不适。江州毕竟不是北地,皮毛一类总是少且不如,林秀才娘子便将上好毡子寻了好些儿,说是与林老安人垫脚。
秀英代林老安人收了东西,又催促着将先时打好家具、订物什一起一起往家里放,船是已订好了,洪、程两家,足订了三艘船。只待明年春暖,便启程赴京。
洪家这般忙,凡与他家有些干系,渐次都于年前知道。也不知洪谦与苏先生说了甚,苏先生也闷头将书籍收拾,命九哥将借来御制书还与郦府君。却不想九哥道:“父亲说,宝剑赠英雄,悉赠与先生了。”苏先生也不推辞,都收下了。
郦玉堂此举,也是受了申氏撺掇。苏先生这个名士与往常“名士”不同,郦玉堂待他是真敬重。申氏便以此开口,语及洪谦要举家入京,自家不日也要返京。与郦玉堂商议,无论是七哥还是八哥岳家,都与他们说定,一道去了京里。先将六哥亲事办了,次及七哥、八哥。
七哥、八哥事较之六哥、九哥都方便,因女家江州,男家京城,权作是江州送嫁往京,一道儿走,办了喜事、入了玉牒,与这两个寻了差遣,却不须往还奔波。至于九哥,申氏立意叫他跟着洪谦多学些事儿,便说郦玉堂:“亲家要往京里,苏先生也要同往哩,因他家没个男丁,要阖家赴京。这一路上止有亲家公一个正当年,苏先生老、金哥小,皆不方便,不若叫九哥随了去,也好照应,也好随苏先生学些儿本事。他先走几步,到了京里,咱们便好拜访苏先生,谢他照看九哥。”
后一句戳得郦玉堂心痒难耐,当即便允了,申氏头一回感激郦玉堂爱名士毛病儿。既想托付幼子,郦玉堂便以书相赠,讨这个人情。九哥说与苏先生却又是另一番说辞,不外是“不放心岳家这许多女眷上路”。
不知怎地,这消息传了开来,人皆赞府君高义,又有人说“都说儿媳像婆婆,不想这女婿也像岳父”。申氏却私下嘱咐九哥:“你岳父是个通透讲理人儿,你多看他如何行事。多向贤者请教,多与能人相处,须敬重他。”
九哥勾出个笑影儿来,道:“儿省得。”申氏又忙与他打点行装,又不放心亲家京里,免不了时时使人将轿儿抬了玉姐来,与她分说京中形势,又说自己所知之吴王府内与京中诸事。玉姐用心,一一记了。
见洪家忙碌,薛婆子生恐他家人走了,少做一注买卖,忙将极好几个丫头带了来,请秀英挑选。秀英不敢马虎,仔细依了往日法子,不求极机灵,只要稳重。又买了三个七、八岁丫头,与她们都换了名儿,分叫杏儿、桃儿、李儿,只待这些时日查看,好些儿都与玉姐做陪嫁。
洪家这通响动,却又惊动了一个人。
这盛凯一心读书,只想着中举了,好央父母往洪家提亲。哪料举人是中了,却不是名列前茅,心中虽有不甘,好歹也是举人了。回了家里向父母一说,盛父尚未及言,潘氏先是不喜:“你尚读书年纪,来年便要赴京赶考,哪能分神?且那家人,女户里出来,听着也不好听。听娘话,外头天大地大,好女儿多哩。京中做了进士,打马游街,多少名门闺秀抢着要你哩。”
父母不应,盛凯自家也是无法,只好日日来磨。潘氏指望这个儿子出息,与她讨房好儿媳,总不肯应。且觉儿子这般迷恋,这洪家姐儿也不是个好。母子两个尚未磨出个幺二三,那头府君家与洪家订亲了!
非止盛凯,连同潘氏也一齐傻眼。潘氏心中小有不,府君家原似看重他家儿子,他儿子又想讨洪家姐儿,虽是她不愿意,未料另两家却做了亲。旁人不知,她自家心里尴尬。那一分小心思又不好说,却催促着盛凯用心攻书,来年中个进士,也好显出能为来。
盛凯心中苦闷,读一回书,往街上行走,又遇这等事,只得闷闷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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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申氏家中与九哥先收拾行李,次与七哥、八哥岳家商量往京中完婚事。两处亲家皆有些儿犹豫,恐日头太赶,却又想,往京中完婚,便是开春随公婆领去认亲戚,实比此处成婚,小夫妇自往京中,人生地不熟来得好。然又恐女儿随入京,无处回门。
正焦虑处,郦玉堂却接着邸报:太子病重。
待吃春酒时,郦玉堂接着吴王府来信,始知端地:原来这继后自有儿子,眼见前妻之子做着太子,终是不,况还有个姑母太后。终是将这太子挤兑得不敢抬手动脚,羸弱不堪,成婚数载,只得养下两个女儿,一个儿子还夭折了去,自家身子也不甚好。年前往皇后处,皇后赏下饭食,却是冷,太子用了两口,回来便病了。京中正为此事打着官司。吴王意思,郦玉堂先躲开来,休要进京,连同六哥婚事,也要暂放一放了。
作者有话要说:啊哈,大变将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