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简短的祝贺后,便开篇明义道:“《吕氏春秋》说,农为本,商为末。故中国历代以来,有重农轻商之说!此乃大谬矣!”这话一出,满场皆惊,沈大人敢否定国家的农本思想?虽然大家都很喜欢听,但还是为他的命运捏一把汗。
但沈默下面的话,又让人们放下心来:“为什么说这话错呢?吕氏春秋是谁编的,吕不韦,他是干什么的?丞相,但更是商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都会为自己的集团说话,难道吕丞相脑壳坏掉,会说自己的坏话吗?他是多么精明的人,显然不可能。”顿一顿,他接着道:‘本’是木之根;‘末’是木之枝叶,一棵树没了根,就倒塌,就活不下去,正如农业至于国家,所以说是农为本!但一棵树光有根能行吗?没有枝、没有叶,光秃秃的一根树干,能长大成材吗?”说着笑笑道:“谁种过树,告诉我什么树不用枝繁叶茂,就可以长成参天大树?”掌声,欢笑声四起。
有近处的回应道:“大人,返树必须先长枝叶,才能长大,不长叶子,就什么也长不了。”
“这是为什么?”沈默芸问道:“你们知道吗?”
大伙儿可说不清楚,便听沈默道:“因为植物生长,离不开水和阳光,根吸水,树叶吸收阳光,本末相互合作,才能保证植物生长,光有本没有末不行,光有末没有本也不行。”说着将话头转回出发点道:“所以我说,农业者,国家之血脉也;商务者,国家之元气也,兴商者,疏畅其血脉、方可强国富民也!这也不是我的观点,而是古来皆有之!如太公之‘九府法'!管子之‘府侮官山’,周官设市师以教商贾,龙门传货殖以示后世!子贡结驷连骑以货殖营生、百里奚贩五羊皮而相秦创霸、即汉之卜式,桑宕羊莫不以商业起家而至卿相,更是不可计数,可见古人并无排斥商业之说!”更强烈的掌声,喝彩声。
“说到这儿,有人肯定还会反驳我一十农人纯朴、商人狡猾,所以兴农可以安国,行商却会乱国,持此论调者,自古至今不乏其人!”沈默提高声调,有力的挥动着右手道:“但我要批判这种说法,郑弦高以商却敌而保国,吕不韦以商归秦质子,郑昭商暹罗逐缅寇而主(8陲!孰谓阌1韵中竟无人豪,顾可一例目为市侩哉?又有谁敢说,商人们就不爱国?!再说句掉脑袋的话,你翻开历代史书,看看从三皇五帝至今,多少次王朝更迭,多少次战乱四起,可能是因为农民bao乱,军阀混战,庵竖弄权,奸臣丧国,,,可有一次是
人们挑起来的?没有,从来没有!商人们从来没有祸国殃民的劣迹!”说着充满感情的对场中众人道:“因为国泰民安,才能商业兴盛,国家混乱、民不聊生,商人也就没法活下去,所以商人们从来都是希望国家稳定,战火永熄的!”
这话将现场气氛引爆,所有人都拼命鼓掌,大有沉冤昭雪、扬眉吐气之感,经久不息的掌声,将沈默的发言屡次打断,他只好微笑着站在那里,等着掌声停下来,才接着道:“当然,为什么以往商人会给人以不好的印象,这是因为有时太过逐利;圣人云‘德本利末’,按照我的理解,还是德为根本,利为枝叶,国无德必亡、人无德必不得好死,所以德是最重要的;但国无财利,也同样不行!国家打仗要钱、养兵要钌、救灾要钱-、维持正常的运转还要钱,一刻都不能缺钱一一看看这上海城,想想市舶司为何重设,事实胜于一切雄辩!”
“国不可一日无德,也不可一日无财!”沈默沉声道:“所以商人言利天经地义!但不能唯利是图,须要追求德财兼备,而且将德放在利的前面,就是要提醒大家,要以德制利,任何时候都不要被利欲蒙蔽了心胸,不要忘了道德!”说着伸出两根指头道:“这个任何时候,也可以分成两个层面,一是在经营买卖过程中,要有商业道德,在以契约合同约束商业行为的同时,讲信义、重承诺、不发不义之财,不做亏心之事!凡有违反商业道德的,大家共唾弃!”顿一顿道:“另一个层面是,在发家致富后,要谨记一份财富便是一份社会责任,你聚拢的财富越多,身上的责任便越重,如果只知道聚集财富,不知道履行责任,那就是不义之财,必惹民怨国怒,距离你破家名裂之日,也就不远了。所以在聚拢财富的过程中,还应该以种种‘义行'、‘义举'来奉献社会,回报乡里,如此谁还会说商人好利忘义?”
最后他回到主题道:“偏见的消除,永远不能指望别人,而是来自自身的努力,要想有朝一日,人人以商为荣,不以为耻,何去何从,请诸位明断……”这些话说完,远没有起先的掌声那么热烈,那么心甘情愿,但引来了更多的沉思。
其实沈默给这些商人打气是表,泼冷水才是本,因为他很清楚,如果人的意识没有跟上财富的增长,必然会出现很多问题,甚至惹出大乱子;其实最好的办法,还是在出现问题后,让他们自己解决,但他担心大明国祚毕竟也就还有七八十年,可能没有那么多犯错误的机会,所以自己还是得尽全力帮他们少走弯路,少犯锖误,为此,给自己惹上些麻烦也在所不惜……这番演讲固然奠定了他商人精神领袖的地位,但在这个年代,这头衔并不值得奇耀,还会让许多人变成他的敌人一一就像沙勿略他们老大头上的荆棘环,看着难看,戴着扎头,实在是秸赔不赚的买卖。
但只要这一盆冷水,能让这些被财富冲昏头脑的商人们,冷静的思考一下自己的未来,沈默就心满意足了。
在上海逗留数日,沈默始终没有等到长子回来,不过这也是正常,海上的事情谁说的清楚,但他不能冉等了,因为再过几天,就是他老爹的生j@-,沈默必须赶回苏州去了。
这次沈默选择坐海船、沿着海岸南下,这样要快很多,而且不必经过杭州城一一东南总督胡宗宪,正在那里举行一场盛大的欢迎仪式,热情迎接嘉靖皇帝的驾临,沈默可不想这时候去凑热闹。
临别的时候,沈京怕他路上寂寞,还送给他五六个窈窕的女子,却被沈默全轰了下来,这让沈京吃惊非常道:“拙言,你不会惧内如此吧?这里离着北京几千里呢,况且在茫茫海上,谁知道你干了什么?
沈默郁闷的翻翻眼皮道:“我不好这口。”
“难道你好……男风:”沈京道:“不早说哩.我也没准备。
“去你的!”沈默要吃人一样,瞪着他道:“我要去见个人,谁也
不能带!”
沈京这才收起笑容,紧紧握住他的双手道:“这次一别,又不知何年再见了。”说着眼圉就红了。
沈默也红了眼,反握着他的手道:“咱们兄弟,多少年不见「感情也永远不会变。”
“珍重-,兄弟!
“珍重!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