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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韩非被挟持到咸阳之后,妻子燕姬万念俱灰、死活不肯接受丈夫“另觅新欢”、“背叛祖国”的“事实”,拒绝再见到韩非。她毅然带着幼子想返回韩国去,任凭楚湘几番苦劝和李斯耐心开导都无济于事。
李斯无奈地说:“那好吧,秦国也不好再强留你。但韩国你不能回去,若是非要走,汝可去楚国或齐国。”
燕姬悲戚地对楚湘哭诉:若不是孩子尚且年幼,妹子真想一死了之啊!生如白练,到头来竟染此尘垢、蒙受羞辱,只恨自己当初看错人、瞎了眼睛呀。
楚湘看妹妹倔强,也从心眼里恨死那个韩非,陪着落泪。
“妹子,你还回兰陵去吧。在那里,还有咱们当年居住的几所房子嘛!我们那处宅院就送给你了!那里友人也不少,彼此有个照应。”
燕姬流泪谢过。楚湘立即奔去内室,翻出了一大堆首饰、金帛银两,打了个包裹,强让燕姬收纳。“你先去吧,合适的时候,姐姐一定会去寻你!”
楚湘给燕姬擦过眼泪:“要记住,咱们女人并不是谁的奴隶,本是活给自己的。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值得你去厮守一生!--妹妹若是放不下心里的石头,就去那桃林里弹琴,就去沂水边、对着岸边的芦苇,纵情地唱个痛快!韩林儿也慢慢懂事了,一定要让孩子学好,长大后一定别成韩非,还有李斯这样坏的人!”
李斯尴尬地咳嗽两声,“让燕姬来,是我的错。可我也是好心好意呀?谁知道事情会成这样?”
楚湘:“呸!若不是你们昔日的同窗好友之间还勾心斗角、彼此耍奸、下绊,哪有今日之事?”
李斯小心地提醒道:“弟妹这一走,却是没有韩非的休书呀!再者说,孩子还是韩非的骨血嘛。”燕姬怒道:“韩林儿我一定要带走!省得他让后娘欺慢!”
楚湘也鼓噪:“休书?妹妹现在就写!立刻把那个负心郎韩非给休了。别以为那休书,只有男人写的。那好啊,我们姐妹两个这就来写,李斯你来看着。”
李斯面红耳赤,退避一旁不再言语。
最终,燕姬和她的幼子,被秦国派人护送到了楚国兰陵,投靠到荀况老夫子门下。有楚湘的资助、有老夫子的庇护、有韩非和李斯昔日同窗们的照应,母子生计尚好、也算平静恬然。
长史李斯一行骑马缓缓来到韩非的居所,那是一处望夷宫附近由旅馆改建而成,又装饰一新的豪华府邸。
门口的卫兵鞠躬施礼:长史大人来了!
李斯叮嘱管事的军官:“务必加强警戒,确保安全!警备标准不能低于四级。另外,韩非这几日如何?”
那名军官答道:“大人放心,小的们自是不敢懈怠、出半点差池。韩非倒是没有什么异状,就是显得有些心中苦闷,如今他在写书呢!”
李斯:“写书?也好,让他先来排遣一下心绪也是好的啊!”
李斯又叮嘱负责韩非府上后勤事物的官员:“目前,韩非还没有任职,可比照上卿的标准安排日常生活。银两若是不够了,不要去麻烦司徒府,就先去枢密府那里领用吧。韩非和两名夫人的日常饮食,虽不必奢侈,但也要精细一些,膳食的荤素要搭配好。衣物、鞋帽、配饰暂时比照公侯、贵夫人的标准执行,费用也先由枢密府承担。”
李斯走进院落,韩非的两名美姬迎上前来,欲要下跪迎候李斯。
李斯急忙阻止,“你二人现在都是我贤弟的姬妾,我就是叔叔,尔等就是弟妹,今后不必多礼。”
两人欠身弯腰施礼,“给叔叔请安!”
李斯笑道:“弟妹们好!贤弟近来如何?你们要悉心照料他呀。我这就差遣人给你们送一批首饰、梳洗用品和细软过来。这美人娉婷,如花似玉,还得有绿叶映衬呀!”
李斯大踏步走进厅堂,大大方方地喊一声:“贤弟,兄长李斯来了!”
韩非正在简牍上奋笔疾书,闻声抛下毛笔,拂袖说道:“你走开,我韩非没有你这样的兄弟!你害人害得还嫌不够吗?”
李斯满脸堆笑:“啧,啧!贤弟还在跟我赌气吗?兄长这就走,免得贤弟不耐烦了踢我两脚。不过,你不想听我说说德妃娘娘、弟妹燕姬母子的情况吗?好,好,好,你若是不愿意听,那我就告辞啦!”
见韩非不做声,李斯暗喜,心里说:学弟韩非一定是很想知道这些事情哩!
李斯不慌不忙地坐在榻上,隔着彩绘的云纹香木桌案,面对着韩非。
韩非收起简牍,气愤地丢弃在一旁,扭转头不看他。
李斯抚摸着堆在榻上的云锦被褥,笑眯眯地说道:“呵呵,贤弟有两个美人承欢伺夜,温柔体贴、春风眷顾,自是幸福呀。”
韩非气恼,反唇相讥:还不是承蒙您李斯大人的“仁义”之举?
李斯说道:《老子》曰“大道废,有仁义。慧智出,有大伪。”,何为仁义?古往今来,莫不标榜为仁义!三皇五帝以来,夺人天下者,无不自言替天行道、匡扶仁义。窃据天下、辖制小民者,无不假借“仁者爱人”之名!说什么“君权神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欺世盗名、愚民之术而已。
韩非瞠目结舌,他没有料到学长的学问竟然有如此精进,敢于轻轻松松地说出:自己敢去想,却不敢说出来的话。
李斯坦然说道:兄长此番言论,并非有感而发,历练自创。还是你我兄弟在兰陵的时候,就已经承师傅教诲悟出的道理!师傅教授这般学问,只能启发吾等意会,却是不可言传的。难道你就没有悟出来?我一点也不相信!否则,你何以能会成为师傅门下的大弟子之一?
孟子说过: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稀!庶民去之,君子存之。舜明于庶物,察于人伦,由仁行义,非行仁义也!(世间的人类,其本性异于禽兽的很少!小民早就抛弃了仁义的天性,只有君子还坚持着守护它,明白这些道理,分析察看世间的人情冷暖,君子要遵循仁义的天性原则去行事,而不是只仅仅把它(仁义)作为可资利用的工具!)
君子持道中正而已!其实我知道,在这一点上,贤弟你干得比我要强得多!
韩非迷惑:此话怎讲?
李斯:还是我等在兰陵求学的时候,贤弟就备受同窗学友们的敬重和爱护,那不是因为大家知道师傅向来袒护你、也不是因为同情你口齿不太伶俐,更不是羡慕你的贵族名分地位,而是知道你颇有心机!
你我在兰陵学馆的同窗故友们多出身富贵之家,有几个吃得下求学研读那般辛苦?更不消说是一直坚守十余年!若是以贤弟的出身,恐怕别人早就去享受厚禄、追名逐利、行走江湖了,可是你却耐得住寂寞、不为所动,竟成为学子楷模。为何?磨砺意志、思谋韬略、钻研掌国之权术耳。
我李斯昔日的境遇不同,我那时候是衣食无着、穷途末路,无奈之下才去兰陵投靠师门、权且聊生的。无非是梦想着能寻觅一条出路,哪里会想到最后会来到这秦国?
师傅门下,可称之为高徒的,想来也仅仅十余人而已,贤弟你就算是一个!同门学子之中,我等皆无远虑,所求无非是“为人臣子,竭尽忠诚”而已,只有贤弟思谋得国,怀君王之心啊!
韩非愕然失色:汝何出此言?
李斯故作嗔怒,“说了这么多,怎么面前只有墨汁,而无清茶呢?待客不周,也是失礼呀!”
韩非瞥一眼恭候在一旁的美姬,摆了摆手,她们立即给李斯面前摆放好茶具,沏好茶叶。
李斯摇头晃脑,嗅了嗅茶香,品了一口茶汤,说道:“这茗茶味道一般,回头我差人送一些上等的茶叶过来。”
两名姬妾连声称谢,韩非摆手让她们先回避退下。
李斯继续说道:贤弟贵为韩国王族,汝之父亲(公子虮虱)却是争国未得的失意人,牵累贤弟兄弟流落他乡,生计困苦,还是幸赖楚国方面接济,才未失去贵族的颜面。那还不是秦、楚、晋国三国角力的结果!韩国并不是值得您去服侍的国家呀!
后来,贤弟随父返国,也获封为公侯世爵。可是你为什么要有福不享受,非去兰陵十年苦学呢?为什么明明自己口齿不伶俐,难有苏秦、张仪滔滔悬河之辩,还要跻身策士呢?因为贤弟你志存高远,觊觎韩君之大位而已!我李斯一百个相信,若是你不来秦国,那韩王安早晚必会被你韩非取而代之!难道我说的有错吗?
贤弟推崇“法术势”,难道这些治国的奸巧就与“仁义”合拍吗?为了你那“爱国”的所谓仁义,你不惜置我于死地,你还不惜借助秦王的爱妃德妃,陷她于生不如死的困境,贤弟的所谓仁义又在哪里?我看,是在美妇娇娃们的酥胸、暖怀、臂弯里吧?
韩非被李斯的言语击中要害,唏嘘不已。
李斯激动起来: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自皇帝开国,华夏一统,几经动荡,我土犹存。今日诸侯割据,华夏山河分裂已五百年矣!民生之痛、诸国征战之苦,商旅不行,奈何未有穷期?!中原四顾,西戎(匈奴、羌)、南蛮、东胡、北狄雄起,獐头鼠目,觊觎我华夏山河。华夏不早日一统,复兴图强,岂不迟早民皆“左衽”(中原地区的服饰是“交领右衽”,左衽是蛮夷及死者的穿着,意指华夏被异族征服。)
彼存韩者,私欲使之然也,何存天下心?为何离别之时,师尊对你不冷不热?师徒感情深厚,自是不舍难分。大道不同,却难相论!